1.你的童年十分困苦,對你之後的人生產生什麼樣的影響?
A:我的父母家世懸殊,雖然母親已經懷孕,但男方父母反對兩人結婚,於是我成了私生女。此事對母親打擊甚大,我兩歲多時,母親想帶著我坐船到龜山島散心;母親便獨自前往。不料船才出海不久就翻覆了,母親從此葬身茫茫大海,再也沒有回家,從此我靠著外公、外婆扶養。
外公經營小生意,養活我們一家不成問題,但我十一歲的時候,外公也過世了,因此我很小的時候,就要賣冰、賣油條貼補家用。記得當時我會走一個早上的路去阿姨家,只為了拿一個便當。
後來有人勸祖母讓我學歌仔戲,但我學戲的過程,卻也不是那麼順利。剛開始學戲時,我還到玻璃工廠打工,不小心被熱水燙傷腳踝,根本無法上台演出。而我十三歲時,祖母也過世了,後來又幾經波折,一度進入賣藥團,甚至險些被賣到妓女戶,直到進入金山樂社,才正式展開學戲的生涯。 因為什麼苦都吃過,我更能對現在的生活感恩。
2.學戲過程中最難忘的事?
A:剛開始學戲很辛苦,要花很多時間練習下腰、碎步、蹲馬步、劈腿等基本功,也要練習唱腔。除此之外,每天一早起來,我還要負責生火、泡茶等打雜的工作。
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學側翻,不小心傷了腰,那種椎心刺骨的痛,讓我以為自己骨頭斷了,哭個不停。那一次老師沒有罵我,我心裏還有一點竊喜,後來看到其他人側翻得非常漂亮,我卻沒有學會,又感到很後悔。
以前我們在舞台上用的都是真刀真槍,有一次演出,不小心被戳到,血流得整件戲服都是,但是為了台下的觀眾,仍必須把整套武打完成;還有一次演出「半空戲」,要吊鋼絲空翻,我也因此受傷,下台後痰裏面都滲血……
我沒有父母,在戲團受了委屈,也不知道要跟誰講。當時我們演過灶神的故事,故事內容大意是灶神會觀察人間百態,再跟玉皇大帝稟報,所以我時常跑去跟廚房裏的灶神哭訴,希望他能告訴天上的神明,讓我不要再過這種苦日子。
我剛開始學哭調,不知道怎麼唱才有感情,就想自己在劇團被打被罵的事情,就能很自然地表現出哀傷。
3.你曾參與過各種不同形式的歌仔戲演出,演出方式有沒有什麼不同?
A:演出內台戲的時候,大約每十天就要換個地方演出,雖然難免舟車勞頓的辛苦,但演出內台戲吃老闆、穿老闆,生活比較穩定。
另外,內台戲沒有劇本,只有排戲先生講大綱,其餘讓演員自由發揮,也就是「做活戲」,所以演員的功力、彼此之間的默契都非常重要,這也磨練了我演出的實力。像是後來的廣播歌仔戲也沒有劇本,沒有經過訓練的人,根本難以勝任。
在電視演出歌仔戲則是一種不同的經驗。黑白電視的年代,表演是現場轉播;進入彩色電視年代,則轉為預錄方式,忘詞、表演不到位,都可以NG重來。如此給予新生代演員許多機會,培養出不少知名的歌仔戲演員。
團體生活中,我學到想要受人喜愛,就必須尊敬長輩、尊重他人,並願意主動幫助別人,因此無論是哪一種演出方式,都對我待人處事產生很深遠的影響。
4.演出時你是否曾遭遇困難,如何克服?
A:記得我第一次上台的時候非常緊張,比身段的時候手都會發抖,但上台次數多了,漸漸也就習慣了。
此外,歌仔戲的演出時常沒有劇本,所以臨場反應非常重要,有時候心情不好,上台一下子想到別的事情去,突然接不到台詞,此時一定要冷靜;演出武戲的時候,如果其他演員招式打錯了,也要想辦法掩飾過去,不能讓台下的觀眾發現。
我以前沒有錢買別人做好的戲服,就自己去買便宜的布,自己剪裁,縫上串珠等裝飾。其實只要有心,很多問題都可以克服。
5.揣摩新角色時,想的是什麼?
A:我印象比較深刻的,是在內台戲時期,曾參與時裝的話劇演出。我從來沒有演過話劇,必須時時提醒自己,歌仔戲的身段不能出現在舞台上。
記得有一次我飾演一個發瘋的人,若是歌仔戲演出,會有北管等比較激昂的音樂做為搭配,演員也比較容易培養演出情緒,但是話劇全得靠演員自己揣摩。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回想以前看過的電影,回憶演員是怎麼演的?這樣的消化與思索,對我揣摩新角色頗有助益。
6.歌仔戲生涯最讓你感到快樂的是什麼?
A:現在我到很多大專院校演講,很欣慰自己的故事能對他們帶來啟示的作用,提醒他們珍惜現在這麼好的環境,好好努力。
到學校教學,必須寫下劇本讓學生練習,但我只受過兩年日本教育,根本不知道怎麼寫字。所以我強迫自己認字,一有機會,便藉著看報紙、或路上的招牌識字。
那時候學生看到我的劇本,常問我:「老師,劇本裏的『○』是什麼意思?」其實那都是我不會寫的字。有人問我年紀這麼大了,學認字會不會很辛苦?
我不把它當成辛苦的事,只要肯學,沒有什麼是學不會的。藉由書籍、演講或教學和年輕人產生互動和感情,讓我感到非常快樂。
7.近年四處演講、教學,行程非常緊湊,在一天的忙碌後,你如何讓自己恢復活力?
A:以前年輕的時候,對「累」這個字沒什麼感覺,直到過了七十歲之後,才感覺體力大不如從前。其實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祕訣,回家後就是洗個澡,然後倒在床上。如果睡得好,隔天的精神就會很好,如果睡不好,隔天就會比較疲倦,睡眠真的非常重要。
8.影響你最深的人?
A:我現在之所以有機會教學、演講,獲得國家的獎項,都要感謝師大音樂系的許常惠、史惟亮等教授。以前我覺得歌仔戲就是這樣唱,自己不覺得有什麼特別,但許常惠教授卻覺得我的哭調很有感情,能夠感動人,開啟我與文化界的淵源。
1980年時文建會主委陳奇祿,邀請我在外賓面前演出,雖然對方完全聽不懂我在唱什麼,卻流下了眼淚,那時候我才體認到,歌仔戲的表演是可以跨越語言、國籍,成為感動人心的力量。
記得第一次受許常惠教授邀請對一些老師演講,當時我非常緊張,心想我又沒念過幾年書,怎有資格對老師演講?上台時,我的嘴唇、雙腳都在發抖,站上台足足五分鐘才漸漸鎮定,說話也終於比較流暢。
劇團的人往往比較隨性,某次我到新加坡演出,有人聽到劇團的人把三字經掛在嘴上,皺著眉頭說:「說話怎麼這麼難聽?」這句話刺激了我,要注意自己的談吐,改掉自己的壞習慣。因此認識這些教授之後,我也努力效法他們高雅的氣質。
9.你最害怕發生什麼事?
A:幾年前我曾經參加一場政府公聽會,主題是討論是否該成立國家歌仔戲團?我的想法很單純,只是想為年輕的一代著想,但是有些話透過媒體、網路報導,卻愈來愈嚴重、扭曲。
當時心裏真的很難過,從此很擔心不小心說錯話,傷害別人。事情過去,我都會回過頭來想,自己有沒有什麼做不好的地方。
10.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?
A:站在舞台上,獲得觀眾的掌聲;得到學者推薦、政府頒獎的肯定,這些榮耀,都讓我感到非常幸福。 【完整內容請見《講義雜誌》2010年4月號】
李鈞震:
1. 廖瓊枝雖然不是很識字,但是,她受到嚴格的藝術訓練,每一個肢體的動作、表情,都是經過嚴密的理性思考與反覆練習才能達成,這是真正的藝術大師。
2. 許多大學教授雖然背了很多書,但是,思考粗糙、邏輯沒有連貫、動作不夠細膩、理智不夠嚴謹,只是個庸才。
3. 歌子戲或京戲等傳統戲劇,想要邁向國際化,不只是演員的演技要訓練得好,一定要找有獨立思考能力、具有強烈的社會正義感的編劇家,重新編寫劇本,這樣才能打進國際社會。例如,李安。
4. 台灣的文藝作家、編劇家、導演,如何成為國際級大師?1.他每天都必須徹底精讀二份報紙。2.他必須五育均衡並重。3.他一定要精通二種不同領域的經典。4.他對獲得國際大獎的電影或戲劇,都必須熟練製作過程。
5. 台灣近六十年來的發展,世界各國都認為是奇蹟,但是台灣的文藝作家沒有人把它寫成劇本,例如,台灣的中小企業發展史、光電產業發展史、民主政治發展史、新聞自由發展史、工業發展史、環保發展史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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